空水

几个月过去，一切都看似很平静。杰森开始时不时的去布鲁斯房里过夜，有时候他还会做噩梦，和以往的梦并无两样。他依然会梦到被火焚烧的哥谭，火舌连星空都要被灼焦，蝙蝠侠尽失一切，而他什么也不是。
布鲁斯会和他时不时去约会，晚会上他会带上全家人一起去，包括杰森，他们总是站在一起，谢绝了所有女士的邀请。他的绯闻开始变少了，手上也有了戒指，一时媒体的猜测众说纷纭，他再次成为哥谭的热门话题。
杰森戴着那枚戒指，只不过他平时做家务，更多的时候戒指会放在口袋里，或者戴手套的时候藏在手套下面。参加晚会的时候布鲁斯会让他戴上，不过他考虑到达米安的反应，还是拒绝了这个建议。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夜巡时蝙蝠侠对他的关注更多了，这对他的行事风格来说是一个阻碍。他们在夜巡时可不是一家人，他只是个单飞的黑帮老大，除非有什么需要他们一起行动的，不然他一般都是独来独往。可是蝙蝠侠过于关注他，这让他不好办事，无论是在黑帮上的影响还是行动，他都受着蝙蝠侠的干扰和制约。
这感觉真的不好。他不是那种超级英雄，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哥谭，他会尽量遵守布鲁斯不杀的规矩，但这不代表他碰见那些罪贯满盈的混蛋时不会一枪崩了他。蝙蝠侠尊重人道，他尊重法律和每个人的生命。而他要保护那些无助的人，那些孩子，那些最容易被伤害的人，无论用什么方法。
为此他们争执了很多次，甚至有几次吵了起来，回去之后他和布鲁斯甚至都没说话。他们把义警和黑帮老大的情绪带进了生活里，这让他们都很烦躁，虽然一般第二天他们就和好了，但这些事始终存在。
红头罩，不能这样。红头罩，不能那样。他感觉事情变成这样有点作茧自缚，当他和布鲁斯绑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事情就不可避免。他开始怀疑七月的那个吻是不是个错误，那句诚实的“我也是”是不是个错误。布鲁斯在意他，而蝙蝠侠也在意他，太在意他，让他有一种翅膀被束缚住无法飞翔的感觉。
他不应该这样，当他戴着头罩的时候，他应该锋利的像一把刀，他是红头罩，他有自己的准则，而不是坚守蝙蝠侠的规矩。
比如现在。他追逐着那个贩卖毒品却一次次从监狱里被保释出来的毒枭。那个家伙毁了多少家庭却依然逍遥法外，他就是红头罩的目标。
他有一瞬间的机会可以崩掉他，当然，他不会错过这个瞬间——
“红头罩！住手！”
杰森那一下迟疑了，他没有开枪，毒枭抓准机会开了一枪，击中他的右侧胸部，他飞了出去，蝙蝠侠接住他，冲了过去继续追击，他爬起来靠在木箱上，摸了摸他的右侧护甲，摸到了一手血。
——哦操，穿甲弹。
杰森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子弹好像从他的后背穿出去了，他开始呼吸困难，看来是打到了肺部，他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他的肋骨没被打碎并造成额外的弹射伤害的话。
蝙蝠侠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候杰森已经呼吸困难到说不出话了，他只能挥挥手表示他在那里坐着，然后就再没什么力气了，肺部破裂的痛苦让他不得不用尽所有的力气和精神去支撑。蝙蝠侠立刻把他的护甲脱掉带他去医院，他被扣上呼吸面罩送进了急救室——谢谢蝙蝠车，你真救了他一命，如果他还有命回来，到时候一定把你好好保养一遍。
“夜翼，你带罗宾继续夜巡。”蝙蝠侠在通讯频道说。“红头罩出事了，我要去趟医院。”
他回庄园换了衣服赶过来，杰森还在抢救，布鲁斯付了抢救费用，坐在走廊上等待手术结果。
他有点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在那个时候叫停杰森，或许他只是想打对方的膝盖或者腿，或者别的地方什么的——
噢，算了，这不可能。那个时候他的枪指向对方的头部，就不会打别的地方，杰森一向如此，他作为红头罩的时候冷酷无情的就像他自己，这一点他学的实在是太好了。
“韦恩先生。”医生从急救室出来了，手套上满是血。“病人需要进行手术，有生命风险，需要家属的签字。”
“……我来签。”布鲁斯说。“我是他的男友。”
“这不行。”医生没时间去因为这种惊天新闻惊讶了。“他没有家属吗？”
“他是孤儿。”布鲁斯叹了口气。“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有我可以签字，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不管他做了什么，对还是错，他受伤都是因为他。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那么听话了，却是在这个时候听话。
他在急救室的走廊里等了整晚。夜巡结束后迪克带着全家人都过来了，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
“怎么回事？”
“我让他别开枪，他没开，但对方开枪了。”
“打中哪里？”
“右肺，用的是破甲弹，直接穿透了他的护甲。”布鲁斯捏了捏鼻梁，又揉了揉眼睛。“该死的，我当时应该直接夺下那个毒枭的枪的。”
“那样的话罪犯会中枪。”迪克陪他坐下来。“按他的个性一定会直接爆头。”
“我担心他的情况，肺部破裂可不是什么轻伤，我再晚来几分钟他就死了。”
“他会没事的，布鲁斯。”迪克安慰他，虽然他的表情也不怎么样。“他会没事的。”
天快亮了。
“阿尔弗雷德，带他们回去吧。”布鲁斯说。“你们回去休息。”
“那你呢，父亲？”
“我留在这里。”
达米安的眼神很是疑惑，但他被迪克推走了，塞进了车里。布鲁斯继续坐在走廊里等待手术室的灯什么时候熄灭，一直到上午八点，那盏灯终于熄灭了。
“韦恩先生。”医生很是疲惫，她做了快九个小时的手术。“病人的手术做完了，剩下的就看他恢复的怎么样了。”
杰森被推出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的麻醉还没有过，依然需要氧气瓶。布鲁斯站在窗外看了许久，把额头抵在玻璃上，闭上了发热的眼睛。

对于杰森来说，这是一个疼痛的梦。
他记得抢救前的事情，之后就不记得了。他梦见自己坠入深海，一直往下沉，像块石头一样。黑暗的深海没有任何光芒，水压几乎把他的肺都挤破，他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一直在持续，几乎要把他疼晕过去。
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该死的发生，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听他的话，那个时候他居然有一种按照他的风格行事的想法，结果操蛋的他现在掉进了深海。
这片海漆黑无光，就像蝙蝠侠一样。漆黑的，虽然防风，但总是有一点凉的披风，这片海就像那样，谈不上冰冷，却带来巨大的压迫，张开嘴灌进来的海水全部都满溢着布鲁斯的味道。
他沉浸在布鲁斯里，他的爱里，他的生活里，无论是他平日开始对他展现的温柔还是作为蝙蝠侠是对他的关注，无论他喜欢或者不喜欢，他都沉浸在布鲁斯的一切之中。
然而这一切现在变成了这片深海。他觉得呼吸困难，他要被淹死了，他拼命想要挣扎上去却没有效果，他要淹死在名为布鲁斯的深海中了。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这样。他爱他，他试图讨好他，却要把自己溺死了。比起爱他更愿意选择生存，他死过一次，他更加懂得生命的意义，他更想活下去。
这一次他能不能活下来？这片深海有没有海床？说实话他这次并不吃惊居然会变这样，可能在布鲁斯叫他住手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会被枪击的准备，也或者是他死过一次，对死亡的恐惧已经没那么大了，尽管他还会拼命选择一切生存下去的方法。
这一切都好像一个梦。一个被名为布鲁斯的深海淹没的梦，他被布鲁斯淹没，被他溺死，在漆黑的深海里，永远落不到海床上。
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算不算这样？
他想叹气，然而他的肺里，口腔里满是海水，已经不存在空气了。

杰森很快就醒来了，然而他不能说话，医生也禁止他有猛烈的情绪波动，于是他就和布鲁斯用手机交谈。
“杰森。”布鲁斯坐了下来，握住他的手。“我很抱歉，我……我让你变成这样。”
杰森抽回手，单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打出一句话给布鲁斯看。
——我没开枪，满意了吗？
布鲁斯感觉得到他的愤怒，这件事也的确是他的责任，虽然他阻止了杰森杀人，但因为他，他差一点就再一次失去了杰森。
“我很抱歉……你没开枪是正确的，我应该先去夺下他的枪才对。”
——如果是左胸的话，那个位置就是心脏了。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杰森，对不起。我差一点又失去你了，都是我的错。”
——我差点被你淹死，布鲁斯。
他能说什么呢？他感觉得到布鲁斯的情绪，他活下来了，他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韦恩先生，今天的探视时间到了。”护士在喊他。
“那我先走了，杰森。”他凑过去吻了下杰森的额头，摸了摸他额前的头发。“我明天再来看你。有事的话给我发短信，我第一时间就会看到。”
他眨眨眼睛，布鲁斯出去了。麻醉过去后，他的疼痛又袭了过来，医生给他注射了止痛药，他全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这才打发掉了时间。
自那之后，他开始拿布鲁斯没办法了。

“父亲。”
达米安出现在医院门口，这倒让布鲁斯觉得意外。
“来看杰森？”
“来找您。”达米安叹了口气。“父亲，您和陶德有多久了？”
“……达米安。”
“我从医生那里知道的，您一直瞒着我。”达米安看着他，那双绿眼睛里说不上是坚定还是严肃。“我一直以为，您希望我拿陶德当哥哥。”
“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这算什么？！我的父亲和哥哥是恋人？！”
“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达米安。”
“您是我的父亲，我不在乎您和谁在一起，只是我接受不了！”达米安很少有对布鲁斯这么生气的时候，他对自己这么愤怒的样子布鲁斯还是第一次见。“我拿陶德当做兄长，但你们在一起！你们是恋人！这让我怎么接受！”
“达米安！”
“……我要去母亲那里一段时间。”达米安扭头离开。“对不起，父亲，我要去冷静一段时间再回来。”
布鲁斯站在原地，他再一次觉得他太失败，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伴侣，他都太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