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水

布鲁斯的病情稳定下来后转到了自己名下的医院里，他受伤的面积太大，加上伤及神经，莱斯利诊所不具备后续治疗能力。而转院之后也有了完善的护理，这对他的恢复有帮助。
布鲁斯这次在公众的视线里消失了好一阵子，被霰弹枪打中可不是能用车祸糊弄过去的，伤口面积太大，像上次伤到头让迪克去撞坏一辆法拉利说他出了车祸那种说法完全行不通。最后提姆和阿尔弗雷德决定把这次的事故丢到狩猎场，对外宣称布鲁斯是在私人猎场和好友打猎时因为对方霰弹枪走火而受伤——媒体会不会信他不知道，提姆自己是不信的，他觉得这个借口蹩脚，可是他也没什么好的办法，至少比他脸上带着血参加晚会被发现的时候硬说是口红靠谱多了。
杰森不像布鲁斯那样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睡觉，恨不得还得借来一小时用。他不是个工作狂，布鲁斯手术后红头罩基本停止了活动，每天都陪着他，辛苦的是迪克，他不得不代班了好一阵子蝙蝠侠。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不得已的卧床让布鲁斯决定让达米安去试试看独自承担蝙蝠侠的工作，还不忘叮嘱记得注意分寸，迪克为此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布鲁斯一出事他就得帮忙代班，这真的是够累的。
布鲁斯转院后恢复良好，他甚至给自己的病房安排了下，方便杰森可以睡在隔壁的床上。他们在医院里没有吵架，也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情，杰森每天都从附近的安全屋给他做些吃的带来。他们平时会聊聊最近的生活，迪克和提姆怎么样，达米安怎么样。比如达米安又把阿尔弗雷德的黄瓜三明治藏起来拒绝食用；或者迪克买了配色糟糕的情侣装，最后被提姆当成睡衣穿；阿尔弗雷德发现了他们拒绝吃黄瓜三明治，连着做了好几天华夫饼当点心。他甚至给布鲁斯看了达米安变成大象那天的录像，作为报复达米安把他趁着布鲁斯睡着吻他的一幕拍了下来，第二天给他父亲的时候就看见杰森脸色通红的要阻止他，心情一下变得特别好了。
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就像普通的情侣，其中一方住院了一样。布鲁斯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行走，期间做了几次手术，医生对他的大面积的伤口愈合程度很乐观，但是他的神经让医生们处于一种担忧的状态。
“他的臂丛神经受损比较严重。”医生对迪克和提姆说。“腿部神经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虽然做过手术，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恢复能力不如年轻人了。除此之外我还担心会给他留下雨天疼痛的后遗症，疼痛可能会比较厉害。”
布鲁斯知道自己的情况，他也不需要迪克瞒着他，不过在要不要告诉杰森这件事上他考虑了大概有五分钟。
“你怎么觉得？”他问迪克。
“你不要考虑我的意见。”迪克回答。“你要是犹豫就自己想想清楚。”
“我倒是觉得你要是瞒着他他会和你吵到火山爆发。”提姆腾了一只手和提图斯玩拔河，结果大丹犬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扯到地上去。“你不如直接和他说了。”
“那他一定会离家出走的。”迪克回头看提姆，现在提图斯在拽他的袖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
“你要是瞒着他被他发现了估计没个三年两年的他是不愿再回来了，你顶多能瞒他两个月，不过就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两星期已经是极限了。”
“你不要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说布鲁斯的情况有多严重，我觉得他可以再坚持三天。”
“迪克。”
“我不跟你讲笑话了。”迪克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哪方面？”
“杰森杀了奥斯卡·伯纳德那方面。”
然而布鲁斯一直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回答，或者说他从麻醉过后看到杰森一直在床边守着他的时候就一直在沉默的思考这个问题。迪克觉得这是他因为杰森开始和他自己之间做一个抉择，但是说实话，他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第二天早上杰森在安全屋吃早餐的时候迪克来了，没走窗没撬门，规规矩矩敲门进来，正经的让杰森心里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我来和你谈谈布鲁斯的事。”
“什么？你们终于开始反对了？”
“不是，你少看点电视剧。”迪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杰森手里。“这是布鲁斯的病历，还有诊断证明。”然后他拉开拉链从上衣里掏出一张X光片。“还有这个，外面有点下雨我把它藏在衣服里了。”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耿直的人了，迪克。”
“这是夸我？”
“是的。”杰森回答的十分真诚。“我一向实话实说。”
杰森花了几分钟看完了病历，诊断证明，还看了很久X光片。“你没告诉我这么严重。”他抬起头。“他的神经受损这么严重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太紧张，布鲁斯的臂丛神经已经做过手术了，就是他岁数大了，所以医生还得看他的实际情况才行。”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杰森声音大了起来。“我都不知道居然这么严重！”他翻开病历。“还有腿部神经也是！还有这些可能有的后遗症！你们为什么一个都没告诉我！”
“就是为了避免你现在激动成这样。”迪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这不是不可治愈的，杰森，冷静点，我们受伤不都是家常便饭了。”
“这不一样！”杰森快要和他吵起来了。“这不一样！迪克！如果你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把他害成这样你会这么想吗！你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还要安慰我？！”
“我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布鲁斯的伤能治好，所以你冷静点！”
“能治好和完全恢复是两码事！”
他们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然后坐下来，谁都没说话。
“我那天看见你哭了。”最后杰森先开了口。“所以我就觉得肯定很严重，但是没人告诉我，我以为后来的手术把他的伤抢救回来了。”
“……一部分。”
“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布鲁斯因为你和他自己僵持不下。”迪克决定说实话。“我不知道结果怎么样，我个人不抱太大希望，但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会说这种事，不过我觉得挺久了。”
杰森又把他的病历诊断证明又看了一遍，迪克仔细看着他的神情，心里思考着杰森可能会做什么。
“你可别想不开要离开。”
杰森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不觉得你们两个谁离得开谁，至少现在是这样。”
“……那样我到还希望老头子一直在医院里住到完全痊愈。”
“别走了，杰森。”
“我觉得我的理由和你想的不一样。”杰森苦笑。“我总不懂你在想什么，但你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的，你毕竟不是火星人。”

布鲁斯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才出院，他的腿部神经没太大问题了，手臂神经也痊愈了不少，但是他还在康复中，至少他现在可以自己用刀叉吃饭，就是还有些颤抖，喝茶偶尔会溅出来点，写字还是吃力了点。
杰森在和迪克谈过之后依然和以前一样，布鲁斯也是，只不过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回避了同一件事，自然到要不是想起杰森杀了奥斯卡·伯纳德他们都觉得这两个人会真的一直在一起了。
越是安逸平和的生活越是让杰森不安，迪克和提姆不会说什么，达米安更不会，但是布鲁斯始终不说，他就像个迟迟没有判刑的人一样，想知道布鲁斯的决定，却又害怕知道结果。
杰森想知道布鲁斯能恢复成什么样，在这之前他想陪着他，但是他们之间每过去一天那种愧疚就会灼烧他一分。他的梦境里开始出现布鲁斯的墓碑，而他还是很年轻。他不想这样，他想成为布鲁斯最需要的人，可是他也不知道布鲁斯会死在他的下一个什么样的错误之下。
他审视过那天的事，也拷问过自己，和上次不同，他不会怪罪于他爱布鲁斯这件事，他不觉得那是件错误的事。只不过和他在一起太久，很难不会去注意自己爱人的一举一动——因为那天布鲁斯遇到的是老对手双面人，因为伯纳德的保镖不堪一击，他忍不住去查看布鲁斯的情况，犯下了他十四岁的时候都不会犯的错误，而他至今不知道伯纳德是怎么挣脱绳索的，也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他看了看迪克，迪克总是在谈恋爱，或者在失恋中度过，不过大部分时候是在谈恋爱。他不知道迪克怎么平衡这种心情，尤其是现在他和提姆在交往，他不会担心红罗宾吗？不会忍不住去查看他的情况吗？
——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
他对自己说。
——疏忽就是疏忽，迪克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提姆也不会。
那句话怎么说的？安逸使人放松警惕？管他有没有人说，他现在的确是这样。放松幸福的生活和与蝙蝠侠之间微妙的平衡让他把过多的情感放在了布鲁斯身上。说实在的他更想一枪崩掉伯纳德，只不过对他来说这不是必要的，所以他没这么做，加上急着去找布鲁斯的心情让他做出错误的决定，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两件事里他只要做到任何一件这都不会发生，但是他哪一件都没做到。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不说是他最需要的人，他还是不是布鲁斯需要的人。
对于杰森睡眠质量越来越差这件事布鲁斯不是没有察觉，尤其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居然搬回自己的房间睡了。他不说他也知道，他大概是很难入睡了。他也想做点什么，但是他一开口就会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但是他的确该做些什么了。他的身体恢复能力不如以前了，他和杰森在早年那些怨恨和针锋相对里浪费了很多时间，加上彼此疏远的几年，即便算上他上次回来的几个月，他们总共也没在一起多久。
布鲁斯·韦恩从来都对别人爱他这件事有信心，包括杰森，毕竟他在哪儿都是万人迷。他更担心的是杰森会放弃爱他，就像上次一样。如果说除了对犯罪的愤怒和憎恨外杰森还有哪方面和他像的，那大概就是钻牛角尖的能力了，虽然他自己一点都不想承认。
“杰森。”
“……嗯？”杰森不知道在想什么，两眼发愣，用叉子把盘子里的烤土豆都戳碎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布鲁斯在叫他。“什么？”
“等下我们谈谈吧。”
“……我不想谈谈。”
杰森的拒绝不是一个好现象，他不能像好几年前他还是个刚二十岁的时候可以强制“谈谈”了，杰森明显在回避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一些问题，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责怪他，他只是觉得他不管做什么杰森都会离开他，可是这样有让他有一种不如就此好好解决一下这个问题的想法。
他有点想向迪克求助了，不过迪克只是耸耸肩表示办不了，然后继续吃他的饭——他能干什么？钻到杰森脑子里替他回答？还是和他促膝长谈？
“……来我书房一趟吧。”他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好吗？”
杰森真的想回答不好，可是他也不是二十岁时候的自己了，还能借着他和布鲁斯磕磕绊绊的关系使劲惹他，让他看到自己，虽然他是真的想说不好，但是他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到底谈了些什么，杰森真的记不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只关心他的问题：“你会怎么看我？”他问。“我在你眼前杀了伯纳德，而且我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抱歉。”
“一点也不吗？”
“一点也不。我答应你的是尽可能不杀人，不是绝对不杀人。”
布鲁斯叹了口气。
“你让我到现在都没个选择。”
“……那我对你来说——”
“你很重要，杰森，真的。”
“因为？”
“你知道，不只是因为我爱你。”
“……你真的需要我吗？”杰森轻轻抚摸着布鲁斯手臂上的伤疤。“我真的是你最需要的人吗？”
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也都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还是那个答案，他和迪克之间几十年的陪伴和付出，那种并不是爱情但超过一切的爱，他敢肯定提姆肯定也知道，对于迪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他而是布鲁斯。早年间他也嫉妒过，可是现在他只剩下一个他对于布鲁斯来说到底有多少需要的成分存在。他知道于爱情方面迪克和布鲁斯是绝缘的，他只想做好他红头罩的工作，成为他最需要的那股力量。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好多年没有在布鲁斯面前哭过了，上一次好像是七八年前，布鲁斯穿着他的蝙蝠衣，而他戴着头罩没有说话。
“我从来没那么觉得。”布鲁斯给他擦眼泪的手抖得很厉害，最后他不得不换了另一只手。“我一直告诉超人——所有人，你是最好的那个。”

迪克简直是见证了这个家的所有悲喜离合的人，甚至比阿尔弗雷德还多。他一直坐在窗口朝外面看，大概快到拂晓时分，杰森在他意料之内的翻窗跳出了房间。
“站住杰森！”
“你怎么不睡觉？”
“你不也没睡。”迪克从窗户跳下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带着行李打算干什么去？”
“离开这里。”
“给个理由？”
“我要离开这里。”他重复到。“我不适合这里。”
“我觉得布鲁斯应该没怪罪你。”
“他有，只是没说。”他低头看了看迪克那可爱到好笑的小兔子睡衣。“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适合这里，你们那种娘娘腔的行事方式不适合我。”
“嘿！说谁娘娘腔呢！”迪克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
“我和你们不一样，对犯罪的仁慈不是我应有的东西，我被你们同化了。”天还是黑的，杰森看不大清迪克的样子，不过他能想象得出迪克是什么表情。“你印象里的红头罩是什么样子？”
“嗯……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听你的描述我不像好人。”
“至少民众这么认为。”
“这几年我是越来越像你们了。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只要留在这里我就会变成那副操蛋样。我和蝙蝠侠都给罪犯恐惧，不同的是我的恐惧来源就是因为我可能会杀了他们。”杰森拍拍迪克的肩。“所以我走了，我的老头子你帮我照看点。”
“你这也算自我放逐对布鲁斯的赎罪？”
杰森没有回答他，拍拍衣服骑上摩托车，还不忘回头朝迪克挥挥手，然后骑车离开庄园。
“你这么让他走了好吗？”提姆抓着有点乱的头发从大门出来。“布鲁斯知道吗？”
“他肯定知道。”迪克耸耸肩。“没有蝙蝠侠不知道的事情。”
“希望天亮了他不会又生气，我都没敢告诉他大红十有八九会走。”他打了个呵欠，催迪克回去睡觉。“如果他要心情不好早上我就不起床了。”
“说不准，或许不会太糟。”迪克想了想。“如果他都知道的话应该不会。”
“你确定？”
“他能走就说明布鲁斯没追究，而且让他们分开段时间也好，杰森又跑不丢。”迪克把提姆推回房间睡觉。“别太担心了，他早晚会回来的。”

——他是候鸟，他自己就是家，但是早晚会回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