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水

杰森的双手在溶解。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内心恐慌到了极点，他甚至差点尖叫出来，然而他仅存的理智却十分精准的做出了判断并举出了反例，告诉他那只是他的幻觉，他过于恐慌产生的幻觉。
杰森眨眨眼，他的双手完好如初。
今天的杰森依然生活在恐惧和现实的交错里。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有时他甚至在想，那些荒唐的幻觉如果是真的，可能还能给他的生活一些乐趣。维持正常人的生活已经不易，想要超脱于社会规则之外找点乐子，简直就是普通人的梦，尽管他看到的东西有时候是自己心包上插着一把刀，而他还在组织语言准备最优美的遗言。
他还是个上小学的小鬼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大他不少的男人，你能想象得到一个刚刚在生理上勉强开始成熟的才刚刚四英尺的豆芽菜，对着一个应该是已经成年的漂亮男人硬起来的可笑场景吗？杰森就这么丢人过，他甚至没真正看见过这个人，他只在马戏团门口的海报上看见了他，他记得很清楚海报上写着“最后的飞翔的格雷森首次登台”，那年轻男人看起来美得在发光。
那是杰森的初恋，那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还在。过了没多久，妈妈也不在了，而马戏团也离开了哥谭。
而在那之后，直到现在，杰森都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可能因为从小见得太多，他至今都觉得理想的爱情不应该是先鸡儿梆硬崽觉得喜欢谁，那岂不是和他的父母一样——因为有了他才不得已在一起，最后谁也没剩下，只剩下一个他。
十五岁的时候有个孤儿院收留了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的好日子来了。布鲁斯·韦恩从孤儿院里选中了他，这让他很是疑惑。整个领养手续过程中他一直皱着眉头在想，这个亿万富翁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他还年轻，也没听说他有不育症，怎么会这么早的就领养一个快成年的男孩子当养子？
然而他没问，他比一般的同龄人聪明太多了。布鲁斯对他倒也挺好，可是他的恋爱关系……杰森不知道该用混乱还是多情去形容，也许对于布鲁斯开始那很正常，但是对他来说，只能让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上帝保佑布鲁斯每次都避孕措施都做得很好，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他很早就不再质疑关于自己出生的问题了。
不过无论如何，布鲁斯是个还算称职的家长，很明显他真的不会当家长，不过他在努力学。而他的育儿老师阿尔弗雷德能和杰森进行一系列更成熟的交流。老管家说布鲁斯是他带大的名不虚传，他十分擅长和不说话的对象交流，而作为英国人，他也十分乐于和杰森在周末一起探讨英国文学。
现在杰森觉得，他是一个有慈祥祖父和蹩脚父亲的正常人了，他有家了。

迪克这些年过的还算好。
他最终还是没有当马戏团演员，在成年后重回舞台进行了人生唯一一场正式演出后，他离开了马戏团，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中。做记者不是他小时候的梦想，去前线做战地记者更不是，他内心里依然还是个杂技演员，乐于在高处蹦蹦跳跳展现他天生的技巧。说起来他好像应该回到马戏团，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回去。
人生没那么简单，马戏团的生活很单纯，大家都很友好，但是他还是觉得回不去。迪克是一个典型的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在他失去自己的家之后，就一直没再有自己的家。
他这些年过得还好。
他和芭芭拉·戈登一直分分合合的谈着恋爱，有时候她有了男朋友，有时候他有了女朋友。两个人这么让所有人都觉得摸不着头脑的过了好多年，终于有一天他们真的结束了——甚至连分手都算不上——，就那么一拍两散做起了普通朋友，这让饱受折磨的其他朋友们都暗自松了口气。
迪克和芭芭拉分手的理由倒也简单。迪克这辈子重要的人似乎都很不幸，父母双亡后，和他一直分分合合的芭芭拉在他去国外的时候中枪瘫痪，而他自己则是躺着回国的，脑袋上插了小半块弹片，从中东紧急拉回美国做的手术，之后就转回了哥谭。再之后他出院了，又过了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很平淡。芭芭拉因为自己的瘫痪，迪克则是因为自己的部分脑损伤。不严重，说实话还没到不可逆转的程度，而至于是什么，除了主治医生，只有他和芭芭拉知道。
总而言之，迪克和芭芭拉分手了。他依然很受欢迎，但是怎么都没法好好谈恋爱。他转回了做国内记者，不再去战乱地区，每个了解他的人都很难想象格雷森现在每天都在感觉不到情感中生活，然而他表现得并不恐慌，没有一个人感觉到异常。
他在国内报道新闻，报道哥谭的消息。有人约他，他却难以找到任何心动的感觉。这感觉太过于可怕，迪克不是个喜欢独居的人，到这种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情感瘫痪让他干脆在每一个没人愿意加班的节日出门采访新闻，比如情人节晚上的路边采访，比如烟花，比如突然入镜的布鲁斯·韦恩和他新领养的儿子。
趁着布鲁斯不在的时候他甚至和那个小家伙交上了朋友。迪克知道自己的长相一直讨人喜欢，不过他觉得杰森·陶德只是因为刚从孤儿院出来不久，所以很喜欢有年龄差不太多得人陪他做朋友，毕竟他爸爸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知心朋友的样子。
他们都是孤儿，在孤儿院住过。杰森对他小时候是个杂技演员很感兴趣，迪克对他不亚于任何一个富人家孩子的文学素养很是意外。最后杰森给他留了私人号码，偶尔他们会聊聊天，迪克把自己当成一个哥哥，这让他觉得他又能体会到那些被炮弹击穿的东西了。
迪克总能感觉到周围的事情，尽管现在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但是他还是观察得到别人的反应，而杰森总能在这些细小的地方发现他，给他惊喜。所以在韦恩家那个有点内向话少的小家伙突然对外宣布“意外身亡”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把自己的公寓弄得乱七八糟，芭芭拉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翻自己的病例，周围一片狼藉，万幸他没再摧残自己。
“我感觉糟透了。”他放下病例。“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但是我就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恨死了我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一时间他好像除了悔恨什么都感觉不到，即使他知道杰森和他关系也说的上好了，可是他就是连替他觉得悲伤都做不到。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他痛恨那片弹片。他已经在芭芭拉瘫痪后失去了感觉到悲伤的机会，现在他依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哪怕他已经快因为痛恨自己而觉得悲伤，也没有因为杰森或芭芭拉而觉得难过。
“我觉得我不可能再快乐了。”他绝望地说。“我简直是全世界最自私最可怕的人。”